苦笑录(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六年) 第四章 三月二十之变(中山舰事变)
30代史料编刊社出版
一九八一年四月印刷
出版说明
一九三九年,陈公博在香港写成《苦笑录》一书。其时,汪精卫正筹组汉奸政权“南京政府”。随后,陈公博即参与“南京政府”。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汪精卫死后,任“南京政府”代主席。 在《苦笑录》一书中,陈公博回忆自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六年的经历,记述国民党内部派系活动,国民党政府的内政、外交。
本书写成后,陈公博家属将原稿赠送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封存,最近始由香港中文大学亚洲中心出版。本社现翻印供内部参考。
目录
自序
卷头的预白
第四章 三月二十之变
第六章 宁汉合作与特别委员会
第七章 广州驱李之役
第八章 《革命评论》时代
第九章 护党救国军
第十章 北平扩大会议
第十一章 广州非常会议
第十二章 一二八之役与政府迁洛
第十三章 长城古北口之战
第十四章 福建人民政府
第十五章 汪先生的被刺
第十六章 陈伯南先生下野
第十七章 西安事变
第四章 三月二十之变
有名的三月二十之变,也和西安事变一样,同是一个难解之谜。不过三月二十之变,其难解是在原因,而西安事变,其难解是在结果。我听说蒋先生曾在他的日记略述三月二十之变的来由,不过截至我写这篇记载为止,蒋先生还没有将他的日记公布,他的记载只是一种非卖品,专用以为对于他的部属宣传,我始终没有读过。只是有一次汪夫人陈璧君对我说过,她一日无意中在汤山俱乐部见过一次,我问她怎样说法,她笑一下说:“还不是说那次因为汪先生要杀他吗?”
事变的时候,我住在广州的东山,那个地区是在广州中比任何地方为幽静的,蒋先生的住宅离我不远,而在沿河的地域,住满了俄国顾问团。三月二十的早晨,大概还没有到六点钟,我还睡在床上,站在门口的卫兵直入我的卧室报告,说东山地区全部已戒严,许多军队把俄国顾问的住宅包围起,我心内狐疑这是什么一回事,说解决不稳的军队吗?当然我会预早得通告。说是一种政变吗?自然我的住宅也会包围,因为我那时总是被目为左派,而又为当政人们的一个比较重要角色,我穿好衣服之后,打一个电话到国民政府,问那里有什么人,国民政府的副官回答;现在还早.不到办公时间,还没有人到办公室。我问那副官有没有军队包围国民政府.副官在电话回答说是没有。我再摇一个电话到西华二巷汪先生家中,无论军用电话或普通电话都一样的没有声息。我想或者是有事了,还赶快盥洗,穿上军服,吩咐汽车夫直驶汪公馆。我出到东山马路铁路的旁边,看见戒严的军队都是第一军,更见陈继承团长带了上兵在那里警戒.我知道问陈继承是问不出什么原因的,但因为士兵都属于第一军,心里但放下一个重担,知道并不会有什么政变,因为当时第一军都叫做党军,广州无论朝野都以为最靠得住无过于第一军的军队,那里会有党军叛变党的呢?
我到汪公馆门首.倒看不出什么异样,汪先生早在十九日请假不到国府办公,我是知道的。因为我最后见汪先生是在十八夜,那天江先生以军事委员会主席的资格,在省政府的洋花厅宴请各军政治部主任,是夜参加宴会的有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周恩来,第二军政治部主任李富春,第三军政治部主任朱克靖,第五军政治部主任李朗如,第六军政治部主任林祖涵,至于第四军的政治部人选还未任命,所以没有人参加.我是全部军队的政治训练部主任,自然是一个半主人的陪客。席间汪先生对我说.“今日不知为什么,在黄埔军校演讲时,有些头晕,现在还是昏昏邓邓的,大概老毛病又要复发了。”,我说汪先生太辛苦了,应该休息一下罢,汪先生笑一下说:
“那能够,我说给你们一段故事。有一次监狱里头有一个囚犯患了病,狱医来看过之后说:‘最好你迁地疗养一下。’话是好听的,你想一个囚犯怎能可以自由地搬到别处疗养?我现在就是十足那个囚犯.”
汪先生拿出这个譬喻来,大家都笑了。然而十九日下午我在国民政府已见不到汪先生,我问起秘书长陈树人先生,才知道汪先生因病请假。我问陈先生说:“昨夜汪先生还不愿请假的,怎么今天倒不来?。”陈先生笑说:“大概汪先生的病给汪夫人发觉了,汪夫人一发觉,那肯让汪先生来办公。”
我到汪先生楼上,江先生倒不在卧室,而睡在楼上厅中一张帆布床.面色苍白,显然病很沉重。汪夫人见我来,问我有什么要事,而曾仲鸣夫人方君璧正在调药递给汪先生。
“外间戒严,汪先生知道吗?俄国顾问的公馆也被包围了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我匆促的问。
“我完全不知道,正在有人来报告,我还在怀疑。”汪先生这样不大经意的答。
“我刚才打电话到这里,连电话也不通了。”我追究电话不通的原因。
“那是璧君因我病,怕电话嘈闹,故意把听筒搁起的.’汪先生在解释。
我正在祥述东山戒严的状况,谭组安和朱益之都到了。据他们的报告:说蒋介石找他们,托他们转呈一信给汪先生,我们看那封信,是蒋先生的亲笔,大意说共产党意图谋乱,所以不得不紧急处置,请求主席原谅等语.谭组安先生并说蒋先生已占丁东门外造币厂的旧址做司令部,海军局长兼中山舰长李之龙已扣起来.至于第一军的党代表无论是否共产党已于昨日下午全体免职,概行看管。
”我是国府主席.又是军事委员会主席,介石这样举动,事前一点也不通知我.这不是造反吗?”汪先生很愤慨的坐起来,禁不住一阵头晕又倒在床上。
“我看介石是有点神经病,这人在我们看来,平常就有神经病的.我看我们还得再走一趟,问问他想什么和耍什么再说。”组安和益之两人同时这样献议。
到底蒋先生当时怎样企图,实在大家都不造.说反对抂先生吗?当日汪蒋的交谊特别厚,谁也知道。说反对共产党吗?蒋先生最近的演讲还企图消灭黄埔校内共产和反共产的斗争。这件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.除了接受谭朱两人的提议以外.实无其他办法。
“我也和你们一齐去造币厂。”汪先生立起来,抓着一件长褂穿上,可是穿上一半又晕倒在床上。
“你身体这样是不能去的。”汪夫人很焦急的劝阻。
“好,等你们回来再说罢,我在党有我的地位和历史,并不是蒋介石能反对掉的。”汪先生重复睡下.汪先生从来不肯说这种自负的话,大约当日真是气极。
“我们是去了.但会不会给介石扣留,实不可必。现在更没有别人,我们想托公博先生通知鲁咏盒和黄蘅秋.吩咐军队准备,以备万一之变.”谭朱两先生也露了忧虑,对我这样嘱托。
“两位只管放心去,通知两方军队的责任都在我的身上.”我义不容辞的答应。
组安和益之刚离汪公馆,宋于文和李任潮两先生又接踵而来。那时汪先生已不能多说话,只由我草草告诉他们经过.
“我也想到造币厂看看。”子文先生说。
“你去不得,过去对于财政,介石对你很不满意的。”汪先生劝止了宋子文。
“任潮先生,你们能立刻到军队去吗?”汪先生向着任潮征询意见。
“今日哪里有办法?不只电话电报给介石派人守住了。连铁路和轮渡的码头他也派人守住了.现在谁也不能离开广州半步.离开是有危险而于事无补的。”李任潮还是很安详,露出素来慢吞吞的神气。
我因为要通知第二第三军的军部,不等两人谈毕,便马上动身.那时鲁咏盘是第二军的副军长,黄蘅秋是第三军的参谋长。我到高第街第二军部通知了鲁咏盒,到大沙头第三军部通知了黄蘅秋。据他们说.命令是不能由电报发出的,只有派人送去,不过他们的军队都远在北江.第三军最近的驻扎地也在新街。我们商量了半天,如果谭朱被扣便立刻动员,如果他们能够回来,便勒兵以俟后命。我通知了两人之后,便又回到汪公馆,报告了汪先生,更自告奋勇,看守国府的大本营,遇有政治的紧急处置,我打算便宜行事。
到了国府之后,陈树人先生已来,我略述早上的经过,又打个电话到家里把我的铺盖送到国府,预备在那里住宿。陈先生倒若行所无事,不大感觉重要,他是一位画家而兼诗人,他看事的轻松就等于辑逸的诗画。他以为局面是不要紧的,介石是不会反汪的,他看政治的内容,跳不出他绘画素描的简括。
下午的形势已和缓多了,我再到汪公馆,知谭朱两人已经回来,只说介石要限制共产党,其余则得不到什么要领.只是反对共产党和限制他们的活动那就容易办了,那时国民党人心目之中,不论其为左派或右派,无不想限制共产党的活动。但立刻分共,抑或给予他们活动上一种限制,种种细目上的商榷,只好偏劳奔走的谭组安和朱益之去办,我既无事可干,只牢守着国民政府。
约摸在三点钟左右,周思来和邓择生都来了国府,周恩来不承认共产党有谋叛事实,惟对于国共的冲突.也希望得到一个和平调停的办法.周恩来是露了脸的共产党人,自然对我谈话采取让步的语调。周恩来去后,邓择生便掀开他的理论话匣子了。
“公博,你看国民党的寿命到底有多久?”他挺起胸脯,象对学生发问酌神气,因为他是一个军人而又是黄埔军校现任的教育长。
“你怎样观察?”我冷静的反问他一句。
“我看国民党只是一个清道夫罢了。国民革命完成之后,必来一个共产革命。我以为国民革命完成之时,就是国民党寿终正寝之日,我们仿佛是一个清道夫,扫除道路让共产党去走。”邓择生去了一次德国.似乎已经熟读柯茨基的国民革命论,和第三国际的世界革命宣传品。
“算了罢,择生,我总不以你的理论为然.我看马克斯的理论仅象英国亚丹斯密的《原富》和亚尔萨斯(按:应作马尔萨斯,原名是T.R,Malthus。)的《人口论》,在著书的当时未尝没有他的时代价值,但时代一过,理论便暴露了它的错误,你怎样可以奉为圣经?而且就照着共产宣言,要大资本吸收小资本,中等阶级消灭之后,才形成有产和无产两个壁垒斗争.这种事实,不独中国难于实现。就是欧洲各国的中等阶级天天还在那里增长.我只有在理论上见到阶级斗争,而在事实上难于发现它清楚出分野。”我也以我的理论来反驳。
“你这样连俄国的共产革命的事实也否认了,是不是?”择生很象握着胜利之环。
“那么你以为俄国十月革命是照着共产宣言所说,资产阶级自掘坟墓吗?”我也拿事实来反抗。
“那是俄国的特殊情形.’择生还分辩。
“这样中国就没有特殊情形吗?如果我们真照着民生主义去干,我以为终可于国民革命之中,达到完成社会主义的目的,”我抓着邓择生所谓特殊情形的弱点。
我们辩论了许久,终归是两个人面对面的口头斗争。我们知道两个人口头辩难是时常得不到结论的,何况两人都带点主观,结果我们又把理论斗争停止下来,面谈到三月二十之变怎样去收拾。
二十一那天整天往返磋商善后的细目.我因为自己也有自己的事,例如党代表是归我管辖的,经这次事变,这种制度就根本发生问题.我整日都焦心于筹划维持现有的制度,至于怎样去限制共产党,我也懒得去管。而且也不需要我去管。
二十二早上中央政治委员会开会了,这次会议,因为汪先生不能起床的缘故,所以开在汪先生家中.开会之时.汪先生依旧睡在床上,我们环着床来讨论。那时蒋先生也来了,他本来平时就不大说话,那天更少说话,似乎有点倔强.也似乎有点愧怍。那次的讨论也简单,第一是通过限制共产党活动的办法.第二请俄国召回军事总顾问基散加.这位基先生是在加伦将军走后才来的,听说有点跋扈.而和蒋先生时时意见相左。末后更讨论到怎样停止省港大罢工,指定陈友仁,宋子文和我三个人作国府的代表,相机和香港政府交涉.此事末后我因参加北伐,始终没有和香港方面接过头,其后以“革命的退却”为名,草草结束了罢工,我因那时在汉口,其中经过,我不大明白。
经过这次会议,我们以为三月二十之事可以告一个段落,谁知二十三日我去找汪先生,据说他己不见客,过了几天,听说他已不在西华二巷居住了。自此之后,我更不知汪先生的消息,有些人说他已离开广州,有些人说他还在西关养病.后来许久才知道他离广州之时,还和胡屣堂先生同船,这一段离奇的经过,我也想补叙一下。
为什么有三月二十之变,我们还蒙在鼓里。而上海各地的所谓右派已盛传此事专为驱汪。因此胡先生不久遂从莫斯科赶回,希望重新把握着政治,然而那时鲍罗庭也回来了。据说他以前离开广州的原因,是中国共产党人在莫斯科控告他太妥洽和不革命,所以莫斯科调他回国而代以基散加,现在基散加碰了钉子.莫斯科又急命鲍罗庭和加伦赶速回粤。我不知基于什么条件之下,蒋先生又和共产党妥洽了,据说是俄国协济军械的结果,所以蒋先生又暂时缓和,我因没有参加其中秘密,只好存疑不述。胡先生初回时候很起劲,不过因为情形很隔膜,态度也有点犹疑,他在莫斯科时候,曾经提议过国民党加入第三国际,回粤时候又在那里观望。
有一天黄昏时候,约摸是七点钟,那是五月底或六月初我已经忘记.甘乃光先生跑至我家里说鲍罗庭请他约我至白云山相会。
“他约我什么事? 太夜了,明日再说罢.”我说 。
鲍罗庭说蒋介石和谭组安都已去了,大约有什么重要问题要商议罢,”甘先生这样敦促我。
“白云山上有床睡吗?” “据说蒋先生常在能仁寺住宿的,你怕没有床?” 。
我想真有什么紧急会议,我既是中政会的列席委员,不能不到。我连夜饭都不及食便和甘乃光同行。那时广州至白云山的公路仅通至沙河.上能仁寺还得穿过很长的田野,和上一段很峭的山壁。我们赶上能仁寺已经十点钟了.身体也乏极了.等到我们摸人寺内,只听说鲍罗庭已到,他也睡了,他知道我们到达,起床招呼我们,我问他怎么不见蒋谭两先生,他说他们明早准赶到。
我们先食夜饭再说罢。可是只有罐头食品和面包,我很懊悔不食了夜饭才来,更懊悔为什么不明早和组安一起到.不过那夜确是清静极了,加上天气是初热,山风微微的从丛水吹来.我和甘先生跑出山门逛一阵,领略些清气,说些笑话,各自归寝。
早上我们都在山前散步,远远见着组安先生穿件短衣从石磴一步步走来,随从的人们揽着他的长褂跟着.组安先生身体很胖,兼且有点心脏病,走路时徽微喘气,我看他确乏了.大约他把轿搁在山下,高兴步行逛逛山,我期待他,更期待他提出重要的议案.午前十一时便食中饭,大家围着桌子说笑话,聊天。蒋先生是始终不来,等到三点钟,太阳渐渐移向山西的树杪,组安先生便提议下山了。我问组安:“今天不是有会议吗?”没有没有,只是蒋先生约我们游山。”呵.原来如此!我打算再过一个清静的夜才走。”我那时反不愿下山。不要停留了,明天或者更有事呢.”组安催促我。
这一次游山清兴本来很潇洒自在的,然而已惊动了胡先生.原来我们上山之时,已有人暗中报告胡先生,说鲍罗庭和蒋谭诸人在白云山密开会议,或者再有政变。胡先生得到这个惊人消息,遂于我们下山之日匆匆附船至香港,恰巧那日汪先生也真个离开广州赴港,转轮出洋,两个人虽是同船,恰未相见。这个消息后来许久我们才知道,大家都引为奇谈.三月二十之变据我目击的仅是如此,然而真相到底怎样.我还和其他人一样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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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先生是走了,但走往那里是吗有人知道,各人皆似失了一个重心,同时各人也感觉微微的失望。其时广西的李德邻、白健生、黄季宽已把广西统一而隶属于国民政府统治之下,湖南的唐盂潇不但派了刘尘苏来接头,而且更派了他的夫人来粤以报国府派去的白健生和陈真如之聘.恰于国民政府平定东江南路之时,湘粤来归之曰,而汪先生离去广州,各人皆认定是中国革命前途的损失,由是反蒋空气也潜伏于每一个军事和政治的单位。
但三月二十之变究竟是什么一回事?慢慢的各方面传闻又得了些不明真相的真相。据说是中山舰长李之龙谋叛.打算于三月二十攻击黄埔,由欧阳格告密,于是蒋先生才派欧阳格占领中山舰,并且捕去李之龙.但李之龙是在三月二十日晨光熹微的时候在他寓所捕去的,如果他是攻黄埔,他为什么不在舰上?中山舰的确泊在黄埔军校面前两三日,但十九日已奉蒋先生的命令调归驻泊省河,如果中山舰要攻黄埔.为什么又很服从命令而离开黄埔?这个真是闷葫芦,然而欧阳格是三月廿日的祸首,谁都认定了。蒋先生和鲍罗庭妥洽之后,首先便囚了欧阳格,再又囚了广州的公安局长吴铁城,接连又迫走广州市长伍梯云,并且限他即日离粤,而以孙哲生兼任广州市长.蒋先生这样办,据说是惩办三月二十的首要,而囚吴逐伍,据说他们要破坏省港罢工。那时广州的政治真是扑朔迷离,翻云覆雨,很像夏天的天气,忽而迅雷骤南.忽而苦热骄阳。
有一天蒋先生更派邓择生来见我,说要组织一个左派的核心,因为一面要防备右派,一面要限制共党,因此不能不有一个坚强的组织.这个组织包含十二个人,那是蒋先生自己.谭组安、朱益之、何香凝、邓择生、陈果夫、邵力子和我,至其他各人我已忘记了。这个组织很短命,只在何香凝家内开过一次会。这次开会,可以算是第一次会,也可以算是最后一次会,以后便无声无臭的夭折了。这次开会也不过随便谈谈,没有章程,没有纲领,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个组织,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不要这个组织。
不久又有人传说张静江先生是这次事变的核心,据我所知张静江是于三月二十之后才到广州的,但有人说他早于三月二十之前到粤,只是躲着,到三月二十之后才露脸.那时广州真变了一个神秘的魔窟,很象阴谋诡计都充满四周,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怀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隐秘。
张先生是不是这次政变的核心是一个神秘之谜,我无由了解,而且我也不希望去了解,但一天鲍罗庭特别约我淡话了。鲍罗庭的为人,我还找不出适当的批评,我只略述他对于政治会议的运用技术。当时反对共产党的都骂鲍罗庭把持政治委员会,依我于情的论断.与其说他是把持,不如说他是运用。他的技术是这样,他对于小事的通过或提议,不大过问,但对于大事,则绝不含糊,尤其对于他自己的建议,他在事前没有疏通好,绝不会提出.他定好了建议的节目,必找逐一个的政治委员恳谈,待大家都赞成了,他方才提出。我们知道中国人是很客气而且最重感情的,经过面对面的恳谈,很少不会同意.而且鲍罗庭更有背景,军械和经济的接济,都要靠他打电赞成,自然所谓军械和经济的协助是微乎其微,但以广州当日的困苦处境,有人雪中送炭,自然茶也当酒。如果你不大同意的话,他必然说某人也赞成了,某人也赞成了,那么许你是顶倔强的人,也不得不慎重考虑,最低限度减了强硬的反对。他利用这个方法,慢慢变了凡是鲍先生的提议,无不通过.故凡鲍先生一开口,都象有充足的理由。或者你心里有了怀疑,可是既然已有某某人事前赞成.那何必再作无谓的反对.那天鲍罗庭特别约我谈话,我想又有极大的文章了。
我到鲍公馆,在坐只有他的翻译张春木一人。张春木的名字唤做张太雷,是一个共产党中央的执委而兼负广州责任的.我和鲍罗庭谈话.本来用不着翻译,今天他特别在座。我知道或者有什么事而需要他帮腔。
“汪先生走了,国民党中央执委已失重心,陈先生以为是不是应当在执行委员会内设一个主席?”鲍罗庭拿着小调羹正搅茶内的糖块,那时正在下午,我们是在用下午茶的时候。
“汪先生也会归来的,而且执行委员会设一个主席,总章无此规定.如果要设主席.根本非修改总章不行,难道刚开第二次代表大会半年多,我们又开第三次代表大会,或临时代表大会吗?”我很质直提出了我的疑问。
“这个主席是临时的,章程可以待汪先生归来再修改。你知在革命期间,我们只有看革命的需要与不需要,而不应守着呆板的总章。”鲍罗庭竟以革命的需要压迫我。
“好,就算是革命的需要,但谁来当这个主席呢?胡先生是不愿回来的,谭先生恐不肯干,即干也恐领导不起.蒋先生罢,他的年龄和资格都有问题,而且新经三月二十的乱子,恐怕不能餍人望。”我耐着性子向他分析。
“我想主席最好是张静江先生。”鲍罗庭这时笑起来.又似嘲谑,又似严肃。
“什么?你提出张静江先生.张先生是一个跛子,怎样能领导?纵使他真能干,只是一个监察委员.你想一个监察委员怎么可以来当一个执行委员会的主席?”我以为鲍罗庭是在开玩笑了。
“我不是和你开玩笑,张先生是孙先生的老友,我记得孙先生在北京病危时,张先生一个四肢瘫痪的人,闻得这个消息,连扒带跌跑上北京,孙先生一见他便哭了.”鲍罗庭那时不更嘲谑而更严肃。
‘张先生难道凭这一哭就可以取得执会主席的资格了吗?’我那时已怀疑到这种计划或者已经早已成熟。
“但除张静江以外,再没有第二个人。陈先生你赞成了吧,蒋介石已赞成了,谭延闽也已赞成了.”鲍罗庭似乎已经告诉我那天谈话的结论。
“蒋先生不独赞成,据我所知还是提议的一人呢。”张春木那时插科的加上一句。
但我依旧反对,然而我毕竟是中政会的列席委员,用不着我赞成,而反对也无效。“我只听着大众意见便了。”
过了两天,张先生的主席算是由鲍罗庭建议,他照例先说一番理论.陈述革命的需耍。那事本已接头好的,开会不过是一个形式,自然大家无话,草草通过,只不过苦了张先生,因此便成了众怨之府,种下了后来种种恶因,宁汉分裂之时。也拿着张先生敝一个口实。而张先生自己呢,也有些不善于自处,每次开会,每有问题.都不大讨论,他自以为是的都通过,自以为不是的总搁起。每一个议案,他老人家坐在主席位上,口内念念有词的读了一遍;便说这案通过,旁边的秘书长叶楚抢先生便执笔写“通过”两字.张先生的眼睛固然不明,声音又特别低哑,我们连案由都没有听清,那案已经通过或不通过了。当时我便打个譬喻,好象广东人听梅兰芳,虽然手上捧着一张剧词,但他唱到那里,实在无从追索.只有人家叫好.自己也随着点头而已。
这样三月二十之事,究竟是什么原因,谁也要问,谁也不明白。一天我和组安先生谈到这个问题,组安先生喟然叹道:“什么共产党,这是介石反对汪先生罢了。”我问这话怎讲,组安先生说:“你还不知道吗?大概介石不满汪夫人,因而连带反对汪先生。你知道吗?江先生和介石还是拜把兄弟呢。”我吓了一跳,什么时候他们拜起把来,什么时候他们又由把兄弟而结成仇怨;我再问组安.他的话匣子开了.“我看汪先生和介石一定有问题,外面只管要好.我倒看出他们有些冲突.有一次国民政府宴客,席刚散后,有一个副官来回说介石有电话给汪先生,汪先生忽然露出不大愿意的神气,说:‘我不接.说完这话,他便离开国府了。你知道他们是把兄弟吗?自东江平定之后。介石便送了一个帖给汪先生.不过陈璧君是顶反对这套的,汪先生勘不过江夫人,只好唯唯诺诺。一天汪先生写一封信给介石,开头写着‘介弟’两个字,给夫人发觉了,她大发雷霆的骂汪先生说:‘你愿意做他把兄,可是我不愿意做他的把嫂。’汪先生不得已撕了那封信重写,当着璧君面前此后不敢再写介弟,或者他们两个人的冲突,就因为璧君罢。”
谭先生更叹口气:‘本来璧君也太难了.谁也要受她的气。不过一次我算是报复了。我和汪先生住在上海时候,无事时便饮酒,时常挨她痛骂.说我教坏汪先生.有一次我们出门乘了一只船游地方,壁君在船上对我说:‘谭先生,你死了太太许久,怎么多年还不续弦呢?’我说:‘我太太在生未干涉我饮酒,好容易才得她死去,没人干涉,难道我再要娶一个来干涉我饮酒吗?”谭先生说完这句话,依然还带着胜利的神气,把眼睛张一张又微笑了。
从各方面的零碎消息归纳起来,似乎汪蒋之间真有问题,直至十五年八月围攻武昌的时候,蒋先生才亲口对我告诉三月二十的真相。
十五年七月二十日我们从湖南的平江开始攻击.一路势如破竹,夺取汀泗桥,贺胜桥,至七月三十日遂直迫武昌城下。关于军事方面.找另有一段《军中砾记》叙述.现非本文,不再复记。我们经过八月一日和五日的扒城,没有奏效,而唐盂潇部下的何键和夏斗寅已由嘉鱼渡河攻下了汉口。我奉蒋先生的命令办理湖北财政,准备愉过武昌城渡江.似乎更没有什么事要请示.我不准备见蒋先生.当天下午我已经预备一切,要在夜饭后出发。
“公博,你去见见蒋先生罢。他今夜要起程往江西了.”邓择生气喘喘的跑入南湖学校我的房间,那时南湖学校是攻城的总司令部,唐孟潇,李德邻、邓择生和我都住在那里。
“没有事.我不去了。因为去了恐来不及出发过江,”我闲闲地答着。
“蒋先生刚才告诉我,汪先生要杀他,他对陈真如也这样说过了.你去见见他,或者他还有什么要对你说。择生这样催促我,带着半神秘半怀疑的神色。
这样消息太使我惊诧,我为好奇之念所驱使,遂立刻起程去李家桥。那时攻城的总司令部设在鲇鱼套的南湖学校.而蒋先生则住在离南湖十多里路的李家桥火车上,以避武昌蛇山上的北军炮火直接威胁.由南湖至李家桥有两条路可走,一条是早路.跟着铁路的路轨,这是很暴露.常受蛇山的炮火攻袭的。一条是水路,可用小船撂去.但很弯曲,所费的时间是比较长的。我为急于见蒋先生的面,只有选择旱路.然而铁轨是那样暴露,我既不好乘轿.更不好骑马.只有沿着铁路步走去。
到李家桥时,太阳已经斜抹在山西,蒋先生所乘的火车,顶上也铺满警卫团的士兵.显然正待出发的模样。我上车之后,蒋先生招待我坐,招待我喝茶,我照例报告今夜要渡江过汉口,及请示有无其他命令。
“公博先生,后方有许多人要请汪先生回国,你知道吗?。蒋先生淡完公事之后,突然向我发问 。
“我没有听见。”其实我真没有听过后方有这样消息,我自从六月出发之后,我总没有和广东后方通过消息.据我所知的迎汪空气,前方将领倒有这个酝酿。
‘汪先生真要回来,你以为怎样?。蒋先生又追一句。
“汪先生回来,如果于革命有益的,自然赞成他回来.倘于革命没有什么利益,暂时住在国外也好.”我想只有这样答他,因为从邓择生告诉我的说话分析,我不便表示我的真意见。
“我以为党政军只能有一个领袖,不能有两个领袖。如果大家要汪先生回来,我便走开。如果大家要我不走,汪先生便不能回来。”蒋先生这时的脸沉下来.态度也有点异样。
“到底蒋先生和汪先生有什么过不去呢?我不很明白。”我终于直捷的问。
“汪先生要谋害我,你不知道吗?汪先生是国民政府主席,是军事委员会主席,他对我不满意,免我职好了,杀我也好了,不应该用阴谋害我。”蒋先生很愤愤的说.
“他怎样阴谋害蒋先生呢?”我骇然。
“他要我参观俄国来广东的船,打算就在船上扣留我直送海参威.”蒋先生很肯定的判断。
“这样大的事,总该有人知道吧,我们都不知道。”
“自然你们不知道,他有俄国顾问和他的老婆便够了。”
这时我真再忍不住,我说: “这事真是太骇人听闻了.在广州当日,没有蒋先生、汪先生是不能统一东江和平定南路的。汪先生要杀蒋先生.他无异乎自杀。这事我不敢信,但今日蒋先生亲口对我说的,又不能不令我相信.蒋先生叫我在湖北办财政,又叫我到江西办政务,我答应蒋先生在湖北三个月,在江西三个月,此后我将天涯海角去找汪先生;假如汪先生要杀蒋先生的话,头一个反对汪精卫的便是我,假如没有的话,我劝蒋先生还是和汪先生合作。因党内的花样已经太多了,倘若再弄下去,前途真太悲观了,“我这时大概太激动了.声音露了凄怆,并且由激越而陡变为哽咽。
”唔,唔,这样也好,“蒋先生便结束了他的谈话.我觉得无可再说.也辞别下车,当夜便过汉阳。
那夜我在渡江的途上简直没有合过眼,知道国民党的前途伏着无限悲剧和惨剧。后来汪先生自海外回到汉口,第一天我便将此事面质问汪先生,汪先生愕然了半天.只能答:“公博,你信不信?”。
长江上游既已底定,武汉大可以安枕无忧,不知蒋先生还是因为高兴呢.还是再无暇兼顾后方了,把所有关于三月二十之变被扣的人员都释放出来了。除了吴铁城去了上海.谋杀的罪首李之龙,和告密的功魁欧阳格都于释放后到武汉了。李之龙是从前军校的学生,到武汉后就主持了黄埔学生所办的血花剧社,他有一天来见我,为要明了真相起见,我问了他许多话。
“到底三月二十之变是怎么一回事?”他从前是海军局的政治部主任,还是我的部属,我不客气的质询他。
“我一点也莫明其妙。”之龙在诉苦。
“你现在已脱离了共产党,也不必隐讳的瞒我,共产党不是命令你去攻黄埔军校吗?”我知道他在三月二十之变后,他向蒋先生发誓脱离共产党。
“实在没有这回事,陈主任,你知道,那天捉我的.还在我的床上拖我下来,而且中山舰也泊在省河,我要攻黄埔,哪还有工夫回家睡觉呢?”之龙在分辩。
“听说你所管的中山军舰十七十八两日曾至黄埔.是没有奉蒋先生命令的。”我重复提起当日我所闻。
“怎说没有命令?中山军舰十八日到黄埔,十九日又驶回省河,蒋公馆都来过电话的。”之龙以为电话可以当命令。
“那电话是蒋先生亲自打给你的吗?”我要证实之龙不能无过。
“那电话并非蒋先生亲自打给我,而是他公馆的秘书打绐我的.蒋先生一向都是这样指挥,这也是习惯,我向来都这样的遵守,没有出过岔子。”之龙提起蒋先生的指挥习惯.“唉,总是我倒霉罢了,我也不敢怨蒋先生,只怨命运不好,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牺牲者”。
李之龙的冤枉,我已明白了大半,一天我偶然到武汉卫戍司令部看陈真如,碰见了黄居素也到了汉口趁热闹.居素先生是真如左右一个纶巾羽扇的人物,他从前是和真如一起在南京欧阳竟无底下学过佛的.对于真如是半朋友、半幕僚的地位,恰恰象山中宰相的军师。北伐时候,他怕路上辛苦没有回来,武汉既下,他又趁热闹的至军门杖策,我和真如谈起李之龙诉苦的情况,居素只在旁边冷笑。
“你笑什么?”我很奇怪.
“我笑的是李之龙和欧阳格都是傻瓜.”居素仿佛有他的天机不可泄漏。
“李之龙傻瓜犹可说,欧阳格不是当日告密的吗?”我骇异了。
“你也傻了.我已见过欧阳格,我问他三月二十之变是不是他告密的?他答我的话才有趣,他并不知道什么原故,只是在三月十九夜接到蒋介石的密令要他二十晨早占领中山舰。他也并不知道什么原故,末后不久把他囚起来。他也不知道什么原故,现在又放出来.叫他到汉口。”居素说了几个‘不知道什么原故。’还在冷笑,使得我们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“我傻?你也傻了,难道欧阳格干了这种事.要对你说真话?”我还不相信.
“你知道欧阳格是欧阳竟无的什么人?我和他的交情.什么话不说。而且我是反共的,他揭发共产党的阴谋,为什么要对我秘密?”居素证明欧阳格的无辜。
“欧阳格既然受了这种冤枉.为什么不声辩?”我已替欧阳格抱起不平。
“你真是傻了,天下冤枉的事多极了,受点冤枉有什么要紧.欧阳格目前虽然受些冤枉.后来难道没有好处么?”甲居素似乎揭出一些佛偈的真谛. 我想一想.也不禁笑起来,我真近乎傻了。
至到民国十七年我在上海办《革命评论》的时候,陈立夫先生有一次在上海市党部演说.大骂汪先生谋害蒋先生,并说那时蒋先生发觉了这个阴谋,很灰心,要辞职,要出亡,十九那天竟直检了行李,带他坐了汽车到天字码头,预备乘船走上海。在车上他劝蒋先生干,有兵在手上为什么不干?汽车到了码头,蒋先生幡然下决心,重复回到家中发动三月二十之变。
恰好那时在上海的英国别发书庄出版了一本英文书,那是张作霖在北京围抄俄国大便馆,没收许多共产党的秘密文件,翻译成英文发刊,作为反对国民革命军的一种宣传。里头对于三月二十之变以前的阴谋,一点也没有纪载,独至在三月二十之后,俄国顾问团在东山开秘密会议时,那讨论和决议倒清清楚楚的有记录。当时黄埔军校的俄国顾问斯板诺夫在会议上报告三月二十的经过,说事变之前,一点也不知,但他的意见以为为求国民革命完成起见,俄国仍应利用蒋介石,就是俄国使馆给莫斯科的报告,也有同样的献议。
为了这事,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蒋先生。第一,说明我在武汉时已面质过汪先生,汪先生极力否认此事,而且证以当日汪蒋相依为命的情形,汪虽至愚,也不至出此。第二,说明别发书庄有这些俄国密件,如果汪先生和俄国顾问有谋害他的事,何至于一些痕迹也没有,至三月二十之后俄国顾问还主张要利用他.第三,我以为在汪蒋合作时期,立夫先生不应在市党部作这种挑拨离间,和混淆观听的演说,致党又发生破裂。末后我更请他买这一本英文小册子一看,因为宋美龄夫人是懂英文的。
过了些日子,蒋先生为着别事由南京至上梅,约我和张向华至孔庸之公馆会谈。我问他接到我的信没有,并申述这是无稽之言。依我的观察,蒋先生可以代表革命军人,而汪先生可以代表革命青年,两个人如果能竭诚合作,总于中目前途有利。“陈立夫是小孩子,不懂事,我得责罚他。”蒋先生听完我陈述之后这样说。
后来有人从南京去上海.告诉我果然蒋先生为着此事曾大骂立夫先生一顿,然而三月二十之变,其真相就在于此吗? 直至民国十九年,我再碰见邹海滨先生,我才完全明白。
事实是这样,北平扩大会议算是随着晋军的军事失败。晋军既已占领的济南,被蒋光鼐和蔡廷锴的军队夺去了,张汉卿以为此时不取,更待何时,徘徊半年多的态度也于那时转变,开兵入关.进占天津了。扩大会议经过怀仁堂一度会议,把会议的委员分作两批,一批是向外活动连夜往天津,一批是为着共患难的关系,于翌早附车柱石庄,这一批往山西的委员,除汪先生之外,邹海滨先生和我都在内。
天没有明,火车便从西车站开行,大概为避人耳目关系,或者为避飞机轰炸的缘故一一南京方面的飞机在占领德州之后,已来北平轰炸过一次一一所以赶着天没有亮时即出发。车才过了长辛店,北平有电话来,说车要等着.因为石友三的代表萧仙阁要赶来见汪先生报告机密。也不知谁接的电话, 似乎说张汉卿的入关是为帮着我们的,不是帮着蒋先生的.我对汪先生说:“不必等待了,萧先生我虽没有见过,但从各方面消息传来,他是一个混人,混人是不可靠或。”但汪先生以为虽然萧仙阁不可靠,但既已乘专车赶来,我们也须等他一下.这一等便等了几个钟头,萧先生来时,说张汉卿之入关,的确是帮助我们,我们不独不必走,且可立刻回到北平。张汉卿只是要天津,北平是不要的。
萧先生报告完毕,大家都笑了,这种笑不是高兴,而是表示不信任。萧先生走后,我们遂继续开车。在车上汪先生是自己住一个房间,邹先生和我合住一个房间,我为着邹先生年龄比我大,让下铺给他,因为下铺的上落,比较方便。在车上是没有事的,整日看书和睡觉,白天睡得太多,夜里反而没法合眼。电灯又那么暗,势难看书,我们便开始上天下地的聊天了。
我们不经意的闲谈,一谈便谈到三月二十之变,邹先生忽然很兴奋,说:“公博.你知道三月二十之变的原因吗?”我说我不知道,只把蒋先生在李家桥对我说的话复述一玫。邹先生太兴奋,不睡而在床上坐了起来,我也下了床在抽烟卷。
“那都不是,只是伍梯云玩的小把戏。”邹先生笑着继续说:“你知道吗?自从展堂出亡莫斯科之后,大家都感觉没有办法。怎样能拆散广州的局面.只有使共产党和蒋分家。我们在外边想办法,伍梯云也在广州里头想办法。有一天梯云请俄国领事食饭,跟着第二天便请介石的左右食饭,席间梯云不经意的说,昨夜我请俄国领事食饭.他告诉我蒋先生将于最近期内往莫斯科,你们知道蒋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起程呢?这一句话,介石的左右自然报告介石了。
介石是最多疑的,但既不能找梯云去向,更不能找俄国领事去问,于是只好怀疑.怀疑到极点,以为共产党要干他.或者精卫要赶他。一次介石便向精卫刺探了,说他于统一东江南路之后,极端疲乏,想作短期的休息;但上海不好去,倒不如往莫斯科.一者可以和俄国当局接头,二者可以多得些军事知识,精卫是一个老实人,在第一次刺探时苦苦留他.以为在军事时期他不好远去.禁不住第二次的刺探.介石说明在整军时期.他留粤与否无关重要,倒不如趁此时机,作短休息,可以恢复精神。他的言语态度当然像很虔诚,到底是书呆子的精卫终于答应了。 介石见精卫答应了,遂确信他的判断不差,他更提出第三步刺探,希望陈璧君和曾仲鸣陪他出国,你知道璧君是一个好事之徒,听见有莫斯科可去,哪里有不答应之理。以为俄国那时还冷,于是办皮大衣呵,办行李呵,忙到不可开交。衣服制备之后.便天天催介石走。介石原来是无意去的,所谓到莫斯科完全是刺探的,现在璧君天天催他动身,于是遂确信精卫要赶他。碰巧俄国有一条船来,并且请介石参观,听说当日介石要拉精卫同去,而精卫因已参观过,没有答应,于是介石更以为这条船是预备在他参观时候扣留他直送莫斯科出了。因此之故,介石遂决定反共反汪,这是三月二十之变的真相.其初只是梯云的小把戏,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,不料后来倒求一得二,不止反共,而且也赶了汪.这是当时大家所没有预料到的。”
我听见之后,倒冷了半截身子,既恍然大悟,又悲凉不堪.现在梯云先生经已作古,他周然是安安静静的长眠在他的寝宫,但为了他那几句话,不知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,寡了多少人的妻子。中国国民党分裂了至今不能真正复合,连带而拖累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死伤流离.现在我执笔写这段经过,还是欲哭无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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